《陳雷文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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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會

我想這回設使m̄是坐hiah暗班ê飛機,大概tō bē去遇著這件代誌。總是tī Vancouver等候轉機ê時,已經是半暝過後,規個機場空lòng -lòng,無幾個人客,khih-mo͘h-chhih有khah稀微。另外tō是hit時我已經真thiám ah,愛睏神tîⁿ leh,頭殼bē清楚,che難免也是一個緣故。

這時機場內面ê店攏關ah,飛機ê時間猶真久,無別位通好去,所以原在gōng-gōng-á kā坐,ka-pi khoaⁿ-khoaⁿ-á lim。

無tāⁿ-kìⁿ有眠去一時a,tiâng時伊入來隔壁hit頭坐,我mā m̄知影。不過,第一目我tō有一個chheⁿ-chhìn 龜怪ê直覺,伊ê人氣質無仝。M̄-kú看起來koh面熟,m̄知tī tó位bat見過?大嘴ka-pi lim落去,mā猶koh想無。

伊穿一su tah身ê phòng紗,藍海軟布ê短裙,長長ê烏頭鬃,水水ê紅胭脂,真是青春氣味,摩登小姐ê打扮,mā是家己一個坐tī hia lim ka-pi。Liâm-mi the̍h一枝薰出來beh suh,我用手勢kā伊比,伊概成m̄知影我ê意思,或者有誤解我ê意思,soah peh起來,行按我chia來。我講:「No Smoking。」Koh比罰金1千kho͘。伊笑一下,薰chhòng掉,chôaⁿ大方tī我對面坐落來。

看起來kap我仝款,是teh等che暗班ê飛機。「你beh轉去台灣?」伊tìm頭。「Tòa tī加拿大?」伊搖頭。「來chia chhit-thô?」Koh搖頭,這時笑神變無去,sīm一下才講:「來chhōe人。」

「你tòa tī加拿大?」我tìm頭。「去台灣chhit-thô?」我搖頭。「南鯤鯓開會。」伊歡喜一下講:「南鯤鯓,離台南近近a niâ。」「你tòa tī台南?」「公園路hia。」我歡喜一下,「阮tau以前mā tī公園路。」「Hit條大溝hia,夜婆洞ê對面。」我驚一tiô,tō是阮舊厝ê隔壁邊,chit-má遠東百貨公司ê對面。

「你tī加拿大真久ah ho͘ⁿh?」「30外冬ah。」「作啥事業?」「作醫生。」「醫生上好。」「你tī台灣作啥代誌?」伊停一時á ,想想leh講:「我拚車。」「拚車?!」我叫是聽m̄-tio̍h,koh問一擺,伊tàm頭。「拚車chhit-thô。 」 我知影有一chām,台灣ê少年時行拚車,mā有按呢teh poa̍h輸嬴。M̄-kú這個長頭鬃,穿短裙,斯文摩登ê小姐thái也會拼車?敢是無聊teh kap我講sńg ê。

「拼啥款車?」 「O͘ -to͘-bái。光陽150cc,時速200公里。」聽起來概成真內行,我知影hit陣,o͘-to͘-bái大台ê政府不準進口,in拚車攏用細隻ê去改裝。「真危險ho͘ⁿh?」「Bē lah。」「戴安全帽á ho͘ⁿh?」伊起愛笑。「你外行,那有拚車戴帽á ?Beh拚會贏?」koh講:「Thǹg赤腳lah。」「Thǹg赤腳拚車?」伊目睭微微,一枝指頭á tuh天:「Kā你講一個祕訣。Thǹg赤腳,伊tō kā你保庇。」這款講法我kan-na tī小說內面bat讀過。「真刺激ho͘ⁿh?」「Heⁿh ah。」「你拚車敢bat出過代誌?」

伊想想leh,講:「Kan-na一擺,tī健康路hia…」這時伊若像迷去,無張持目睭神神,嘴裡tuh-tuh念:「…大隻BMW chông過來,刁工ê lah,阿良hō͘伊cheng一下chhū出去,cheng著電火thiāu,o͘-to͘-bái áu作二koe̍h,…」lú 念lú 細聲,目睭釘leh,bē輸teh kā 我念chiù。我頭殼起gông,耳空ki-ki叫,無koh聽著伊teh講啥。現現目前出現一個大車禍ê現場,足chē人teh看鬧熱,tō是「飛車女」拚車ê結尾,10年前我寫ê hit篇小說。Hit個thǹg赤腳ê查某gín-á,cheng一下按o͘-to͘-bái siak落來,péng二liàn,chiⁿ著電火thiāu,規身軀攏血,倒tī土腳,m̄知人去……。Tī hia看鬧熱ê查某人ná看ná罵:「夭壽o͘h!你看he 17、8歲查某gín-a,倒按呢,雙腳開開看現現,一領裙lek hiah koân,敢成實會看得?!」

「阿…英…」我手尾a la̍k-la̍k-chhoah,按呢細聲叫出來。「Tio̍h lah。Tō是阿英lah。」伊tàm 頭,雄雄身軀phîn óa來,目睭chiah大蕾問我:「你thái會知影?你thái會知影阿英?」「我…我知影這篇小說『飛車女』…」「He tō是我!He拚車ê飛車女tō是我lah!」親像學生gín-á考一百分hiah興。我注意看伊ê面,伊ê身軀kap腳手,lú看lú成,原來tō是hit個ùi佳里去台南,chhōe無頭路,kap阿姊去拚o͘-to͘-bái ê飛車女阿英!

Hit個掛目鏡ê查甫學生gín-á 跪tī伊ê身邊,出力ji̍h伊ê胸坎,青狂 teh kā急救。圍tī邊a teh看ê人,一人一嘴,chèⁿ來chhèⁿ去:「He死a lah,猶teh ji̍h啥?」Hit個gia̍h拐á ê老人khah有自信,用手裡ê薰吹指土腳ê阿英:「Kan-na看he血流hiah chē mā知影,he無ah lah。」遠遠警察車ê風螺lú tân lú 大聲,無張持hit隻白狐狸ê o͘-to͘-bái 火燒chhèng koân起來,pōng一聲作一下爆炸…

阿英撞死ah,故事ê結局是按呢寫ê,我明明會記得。Chit-má伊thái會來tī chia ,kap我teh講話?概成伊知影我心內teh想啥,續落講:「撞一下m̄知人去。險險死!」但是hit二個葬儀行ê運轉手已經kā伊kap阿良扛起lih車頂,hit個棺材形ê死人車載走去,thái會koh無死?我擋bē tiâu,一時倉pōng大聲hoah:「A̍h明明撞死ah,thái講無死?」伊無應,雄雄變面,春天ê面色作一下loa̍h無去,像冰凍死去ê人坐tī我對面。Lú想lú m̄-tio̍h ,一陣一陣陰thim ê冷氣對我ê面衝來,我身軀起ka-léng-sún ê雞母皮。

足久伊才問:「你真知?…你敢有真知?」我受氣應伊:「He故事我寫ê,我thái無真知?」伊大笑:「你寫ê?你tō是陳雷?」He笑聲尖koh利(lāi),牽kah ló-ló長,像受苦刑ê犯人teh哀叫,tī闊long-long ê機場內面se̍h ling-long,走bē出去。

「你thái寫我死?你是按怎一定beh寫我死?」伊大聲問。「我…我…」「你怎樣寫我倒tī hia,雙腳thí開開,裙le̍k hiah koân,現現hō͘人看?」「我…我…」「我m̄是hit款ê pháiⁿ查某gín-á,你thái beh kā我寫按呢?」我一時應bē出來,為啥物beh按呢寫。雖然he kan-na是一篇小說,m̄-kú內面ê人物攏親像是我艱苦親生ê。我m̄是beh侮辱伊,mā m̄是準伊作小說內面一個方便ê角色,一個無血無肉ê人物niā-niā。我是按怎beh寫伊死?Hit當時mā m̄知影。是m̄是因為hit個拚車ê社會暗中要求伊死,期待伊去死?Hia ê真chē看鬧熱ê人攏teh等伊,等beh看伊撞車死ê刺激?Hit個o͘-ba-sáng mā teh等,等伊出事死ê時,通得著贏大家樂ê名牌?Hit二個葬儀行ê運轉手mā teh等,因為in是作搶死人ê生理。我照in ê要求按呢寫出來。

但是chia ê理由我無講出來,因為我無確實,可能是借口niā-niā?「你攏無想著我ê老母,我ê阿姊,in攏想講我死去ah…」Tō是為著這篇10年前ê小說,in teh受苦,伊teh不平。所以專工家己一人ùi台灣來加拿大chhōe我?Beh kā我講伊無死,伊m̄是hit款ê pháiⁿ查某gín-á?

「你tō是陳雷?」伊koh一擺足正經按呢問我。我tàm頭,伊受氣講:「你寫小說mā是tio̍h ài負責任!」Che我知影,對我ê藝術感kap人生觀負責任,其他敢猶有啥物規則leh?是m̄是另外猶有對社會ê責任?我想beh kā說明,寫「飛車女」ê經過,雄雄伊等bē tiâu khiā起來。「你若有時間南鯤鯓開會了,拍電話hō͘我,我chhōa你來台南chhit-thô。」我the̍h筆kā伊講ê電話番寫起來,244-3838,chhoah一tiô,he尾a 6字tō是「飛車女」內面hit隻白狐狸o͘-to͘-bái ê車牌,hit二個o͘-ba-sáng teh等ê大家樂ê號碼。趕緊gia̍h頭起來,伊已經踏koân屐á ê腳步行遠遠去ah。

班機ê時間到,我peh上飛機,規路tī機頂睏bē去,注意kā chhōe,頭到尾攏無看著阿英。

Tī南鯤鯓開會ê中間,我一直考慮這個問題。尾a hit工,照伊hō͘我hit個號碼拍電話去,一個老查某人接。「喂,請問阿英有tī leh無?」「你是啥人?」「我伊ê朋友lah。」停一時a,概成足久,老查某人才應:「A̍h 你m̄知影阮阿英過身去ah?」「O͘h…」「成久ah lah。Beh10冬ah。」「O͘h…」「車禍lah。市內kap in姊a去拚O͘-to͘-bái…」「O͘ h…」「Ah你chiah久ah,chhōe伊beh chhòng啥?…ôe …ôe …」雄雄我頭殼起烏暗hîn,耳空內chhi-chhi chhā-chhā、無停ê、ki-ki叫ê電話聲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