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陳雷文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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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樂園

作者 陳雷 2006.09.03

(1)

這個所在12月時ê海水已經真冷a，湧mā真大。這暗海防ê又koh掠著一隻水鬼，可惜m̄是活ê，已經槍拍tī心肝頭hia死a，所以無口供通好問。總是he身屍看起來，18、9歲á，規身軀thǹg-theh，kan-na一領短褲á，kap 以前掠著ê仝款，對面阿共á派來ê 水鬼á兵無m̄ tio̍h。聽講che水鬼有2種，一種是來了後，假作咱ê人，四界探消息。一種是專門來偷咱khiā海防ê兵，掠轉去刑。

劉司令真歡喜，親身來海防單位訓話，宣佈禮拜日加菜，koh命令hit日831加班，專門為海防ê服務，票司令部總送。以前拍死水鬼á mā是這款獎勵。海防ê兵á thiòng kah若gín-á，「他媽的」操幹kiāu，等bē赴禮拜日。

這個東引實在是一個真孤單ê海島，四圍規年thàng天ê海風，烏色ê海水。一塊山石kan-na會發草，樹á活bē起來。以前是無人知、無人到ê所在，kan-na幾個掠魚ê tī chia。一江山戰事了後，大陳ê游擊隊撤退到chia，政府kā in編制作「反共救國軍」，m̄是正規ê部隊。所以限制tī chia，bē使走去別位。Che是我來以後，in kā 我講ê，其他poa̍h-kiáu相拍槍殺ê代誌，後來自然漸漸知影。

以前無預備軍官來過，我算是第一期，又koh是野戰病院ê少尉醫官，所以款待無仝。親像831這個所在，院長tō有特別交代，我bē使去買票。反共救國軍每一個單位，二禮拜輪一擺去hia買票chhit-thô，in兵á 話叫作「打炮」。日時兵á票，暗時6點以後限軍官票。後來我才瞭解，這個831屬反共救國軍ê政治作戰部管，為著保密，每一個單位攏有一個代號，831 tō是這個單位ê號碼。但是對外正式ê名稱是叫作「軍中樂園」。

政治作戰部驚兵á「打炮」著病，規定83 1ê查某攏ài定期「衛生檢查」。「若檢查有性病ê一律停票，嚴格實施。」院長kā我吩咐。所以我雖然bē使去831買票，mā是每禮拜ài去hia一擺作檢查。後來發見為著這個檢查ê頭路，病院ê衛生兵會kā我phô͘，相爭beh作我ê助手tòe我去，檢查ê時會tàng看免錢ê查某空。M̄-kú這個頭路事實真複雜無簡單，又koh有生死chiah大ê 責任，我tú-chiah來gōng-gōng攏m̄知影。

這日檢查了成績猶bē bái，kan-na 5個停票。這個16號ê生作少年bē bái，時常有病，大概有人緣，生理siuⁿ好ê關係？我分Pheⁿ-ni-si-lin hō͘伊，kā伊講：「你ài停票3工。」另外一個óa來講：「醫官，我mā有病ài停票，你hō͘我Pheⁿ-ni-si-lin。」我問伊：「你幾號？」「 23號lah。」對he簿á，23號拍一個kho͘ á無病。「你23號tú-chiah檢查了無病，m̄免停票。」伊tu一張單á來我手裡，講：「醫官，這張送你。」我看hit張單á，頂面tǹg一個印á 23號，tō是伊ê票。「醫官，你攏m̄-bat來chhit-thô，che是特別票neh。來lah！Hō͘阮服務一擺lah！」16號ê teh鬥講。特別票tō是軍官票，一張80分鐘，普通兵á票是50分。若是兵á票，in作50分hioh 10分。軍官票khah thiám，ài作80分才hioh 10分。「好lah，醫官，通容一擺lah。Hō͘伊hioh一工mā好。」我看hit個23號，大概已經30外外lah，面色有影無外好，黃酸黃酸，問伊有啥病？「無lah，a̍h to人真thiám a，作bē落去…」院長吩咐有病ê才會使停票，我罵伊：「無病bē使烏白停！」

這個單位雖然號作野戰病院，m̄-kú設備簡單，kan-na會tàng應付普通ê外傷kap小病，khah 嚴重ê攏tio̍h「後送」。病房是有lah，不時tòa kah tīⁿ-tīⁿ 。一kóa是假病來tòa爽--ê，有ê真病來，好了m̄出去。這個姓蔣ê poa̍h-kiáu相拍，槍子pōng著腳，小khóa傷著，已經四禮拜a，不時thèⁿ一枝拐á，páiⁿ leh páiⁿ leh猶m̄出去。這日門診soah，伊kā我 cha̍h leh講：「醫官，作作好事嗎。」我問伊昨啥物好事，伊講：「這個16號不能停呀！」講一晡才知影伊ê意思，叫我bē使停831 hit個16號ê，這禮拜輪著in炮兵單位買票。「醫官，你停別的嗎。」我叫伊買別個ê票，伊講：「老子別的都不要，就是要這個。」我講16號有病，會傳染。「他媽的，管他什麼雞巴病，怕什麼？！吃藥就行了。」Beh kā我討Pheⁿ-ni-si-lin。我m̄ hō͘伊，伊起受氣，大聲嚷：「他媽的，老子等了二個禮拜，再等二個禮拜要等死了！」一定叫我bē使停。我講he是院長ê規定，伊起pháiⁿ面，大聲罵：「你那裡來的臭小子，我蔣光怕你？！他媽的，老子幹掉你！」拐á gia̍h起來tō kòng。佳哉hit個姓白ê衛生兵，後禮拜輪著伊kap我去檢查，khah為我，趕緊kā伊拖走。

(2)

「醫官，拜託一下」這日檢查了，23號ê又koh 按呢講。我無歡喜，想講頂禮拜to已經講bē使a，chit-má koh來lo-so，「我講bē使停tō是bē使。」伊無意無意，身軀邊摸一張紙出來。「醫官，這張批敢會使拜託你讀一下？」我pháiⁿ勢一下，批the̍h來看，是咱台灣hia台南縣路竹鄉寄來ê。「恁tau tī路竹？」 我問伊。

「阿母，你頂個月寄來hit張批今á日才到位。阿媽有小khóa khah 好，醫生講，che bē斷根，若無khah大去tō好。學校註冊攏總350 kho͘。阿媽講，校服chū按呢穿，m̄免koh買。你批若是chiah 久才會到，khah早寄來才會赴。阿媽吩咐你家己ài khah細字。阿芬。」

按呢我才知影，伊tī台灣有一個查某kiáⁿ，猶teh讀冊。伊ê ta家70外a，身體bái，聽起來大概是有生啥物件。過來16號kā我講，伊ê翁幾冬前作土水，起樓á厝peh koân poa̍h落來，siak死去。Chhun一個查某kiáⁿ kap ta家，chhun ê代誌我無koh問siuⁿ chē。

這個以後，伊也無koh來拜託我。每個月月經來ê時，照規定會使無作，che tō是in hioh睏日。M̄-kú che也是一個問題，有ê想beh加停票，會假月經來。院長先tō有kā我教，ài注意，一定tio̍h看in ê月經帶，有影來ê才會使停。不過這方面，in二個是攏照規矩來。

(3)

這暗特別冷，ji̍h-puh車ê玻璃攏凍霜。天是清清清，一大堆光iàⁿ-iàⁿ ê星，實在這個孤單ê海島暗時看起來khah平安，比日時khah sûi chē 。「他媽的，三更半夜搞什麼急診!」 這個姓白ê ji̍h-puh ná駛ná罵。事實tī chia半暝急診時常有，hia ê兵á暗時poa̍h-kiáu lim酒，gia̍h槍相pōng。定定mā teh叫。不過831半暝急診猶是第一擺。我teh想，是m̄是有兵á食醋，半暝去hia tōaⁿ槍？

Hit個23號ê倒tī房間內哀哀叫，面色青sún -sún，chhìn汗一直流。16號ê kap伊仝房間，teh kā伊拭汗。講是早起pak肚tō憂憂á痛，無hioh睏koh去作，eng暗大痛起來。Kā摸，pak-肚尾ân-tòng-tòng，khap leh tō痛kah跳起來。問一下詳細，taⁿ害a，這個月月經猶未來，已經慢十外工a lah。In作這行ê定定有這個問題，我講「大概是子宮外有身。」趕緊kā伊車來病院，注大tâng射。報告院長，che咱chia野戰病院無法度處理，ài馬上轉送，緊急開刀，a̍h無若piàng破流大血tō救bē赴a。院長講，這個月ê補給船後禮拜才會到。我講按呢bē赴lah，ài用直升機護送。院長請示政治作戰部，講kan-na軍事人員才會使用直升機護送，831 ê m̄是軍事人員。尾a電話拍幾nā通，才安排明á暗一隻臨時來ê軍艦，順路送去金門。

隔轉日，病房圍一大堆兵á看鬧熱。「他媽的，幾號？」主要是beh 知影幾號ê破病停票。有一個老炊事兵，mā 是炮兵單位ê，規日坐tī病房m̄走，kā伊jôe手拭汗，koh煮食物來kā伊飼。院長趕mā m̄走。聽講伊m̄ bat買別號ê票，一定kan-na 23號，有時作一下買2張，坐tòa 831房間內面kap伊講話，hō͘伊hioh睏…，有人講伊精神無啥正常…。我teh想，這個老兵敢是kā 23號看作伊m̄ bat有過ê親人？伊精神上ê某？伊ê查某kiáⁿ？伊ê老母？…但是tī chia這個失落放捨ê海島，tó一款才是正常ê人？Hia ê二禮拜買一張票去chhit-thô ê兵á，抑是這個tī家己幻想ê頭殼內製造一點á溫情kap親情ê老兵leh ？

M̄-kú hit暗23號開始流血，佳哉無拚真大。我kā伊講，liâm-mih船來tō會kā伊送去金門，tī hia趕緊手術。填後送資料表ê時，才想著猶m̄知影伊ê名。「你叫作啥？」「我23號。」伊按呢應，若像伊mā bē記家己ê名，因為tī chia人攏叫伊23號。我koh問：「你姓啥?」伊才應：「我林花市，人叫我花a。」小khóa kā我笑一下。我心內煩惱，m̄知拚會到金門bē?

這時16號下班趕到位，kōaⁿ一腳細個箱á，kā花--a講：「你ê衫攏tī chia。」koh the̍h一個皮包á hō͘伊。「這個你收hō͘好。」我知影，hin內面tō是伊來chia 4個月thàn ê錢。我kā皮包á挾tòa伊ê身軀邊，koh注一枝止痛ê mò-hui，看伊上車，細聲kā講：「你金門手術好勢，緊轉去台灣。」伊概成知影我ê意思，叫伊m̄通koh作a，搖頭講：「契約猶未到期。」目睭niauh-niauh看我，看16號ê，一時á細聲問：「醫官，你啥物名？」

這個月ê補給船有照時間到。大家消息攏是靈通，有新ê 831 ê查某來。Ta̍k個月攏有新ê來，mā有舊ê契約到期轉去。In攏teh等新ê來beh試。這月日來3個，ài先檢查才賣票，che mā是我ê頭路。 這個新ê 23號差不多20外歲，生作khah粗，愛講話，薰食真重，大腿hia刺一隻細隻ê紅尾ia̍h-á，講按呢查甫人khah會刺激。我問伊tó位來ê，伊講是ùi屏東監獄來ê。我chhoah一tiô，問伊按怎thài會出外海來到這個所在？伊講伊mā m̄知影chiah hn̄g，koh講若是tī監獄ài koh關三冬，來chia作2冬tō會使轉去，koh有錢通好thàn，he監獄ê人按呢kā伊講ê。我想beh問伊，啥物代誌hō͘人關？伊家己先講：「He錢m̄是我搶ê，刀á mā m̄是我ê。」

我想起以前hit個23號，真後悔到taⁿ m̄知影伊是按怎來東引ê。敢oan-na是hō͘人關，按監獄來ê?伊敢會搶錢thâi人？抑是本來tō是酒家ê查某，年歲siuⁿ大，choán來chia bóng koh thàn?或者攏m̄是，kan-na是in 翁作土水，起樓á厝peh koân poah死去，普通ê thàn食人niā-niā?

「醫官，好a ho͘ⁿh？」新來--ê問，「通過a，通過a。」我按呢應。伸手入去lak袋á內，摸著 hit張23號送我ê軍官票」，soah無張持講：「恁後擺若siuⁿ thiám作bē落去，才kā我講。」23號ê kā內褲giú起來，hit隻細隻ê紅尾ia̍h-á tú好掩leh無看去。

已經2禮拜--a，院長猶恬恬。我知影伊ê人，以前後送有問題，攏m̄愛koh講。明á chài我才來kā伊問看māi。

尾注：真chē tī台灣ê中國人為著日本兵ê慰安婦道德上大憤慨。Hō͘我想起我作兵ê時，軍中有真chē這款失落ê「樂園」。這篇是我ê報告。